九月中旬，老陆接到家里电话，说是母亲腿摔坏了！老陆匆匆和小莫金科两人交代了一番，便赶回家去。小莫也想回去看看老太太，但是被老陆拒绝了，让他和金科好好照顾莫凡。
第二天老陆打来电话，说是要在家待一阵子，他母亲右腿严重骨折，老陆父亲岁数大，一个人照顾不过来。小莫知道之后，让老陆放心在家照顾老人，这边不用操心，也让老陆照顾好自己。
老陆不在的时候，小莫和金科两人才知道，他以前照顾莫凡是多么的辛苦。平日里老陆照顾莫凡有条不紊，离开老陆，小莫两人一边上班一边还要照顾莫凡，真的是有点儿手忙脚乱。
后来金科在单位的时间越来越少，有时候甚至把文件拿回家处理，单位有什么事儿，就让小莫电话及时通知。
不知道的人也许会纳闷，明明是小莫的父亲病了，小莫却每天上班，而金科却要照顾他的父亲。单位不明真相的人以为是金科自己家人得了重病，几次想来探望，都被金科拒绝了。
小莫一天给金科打十几遍电话，一方面要和他汇报工作，一方面又要询问莫凡的状况，还要抽空关心老陆那边，那段时间实在费神，小莫觉得自己瘦了不少。
莫凡的身体一点一点开始好转，最重要的是可以说话了。虽然最初的时候说话缓慢吐字不清，但后来几乎可以和金科正常交流了。
任何人都不想成为他人的负担，更何况莫凡是一个非常要强的人。他不想拖累小莫，更不想拖累金科！小莫是自己的儿子，莫凡心里多少会觉得心安理得一些，但是对于金科，他很难过自己这一关。
有一次只剩下两人的时候，莫凡认真地对金科说：“小科，你还是别管我了！”
金科怔怔地望着莫凡，然后冷笑道：“怎么，得了一场病觉得自己了不起了，觉得我配不上你了？”
“小科，你知道我怎么想的！”
“所以你以后最好别提这事儿！”
“我拖累你太久！”
“我没觉得！”
“你这样对我不值得，你也知道，我根本恢复不到以前那样了！”
“我愿意！”
“我这副皮囊，满足不了你！”
“你能这样，我已经很满足！”金科没想到莫凡会说出这个现实又尴尬的问题。
“小科，你别意气用事！”
“我很清醒，也很理智！”
“你给我滚，我不需要你的同情和怜悯！”
“你算了吧，没有用的！”
“到底怎么样你才能走？”
“到你死！”
“好！好……”莫凡说不过金科，本就语速缓慢，现在更是由于激动变得语塞。
自从莫凡可以说话之后，总是和金科吵架，有时候一点儿小事就惹得莫凡勃然大怒，有时候甚至根本没有理由的生气。大夫说得过这种病的人很容易情绪化，喜怒无常。但是金科觉得莫凡很多时候是想气自己，所以他不在意，有时候还故意和莫凡顶几句。
小莫在旁边哭笑不得地看着，却没办法插嘴。小莫把他俩的事情告诉老陆，老陆劝小莫别在意，这样未尝不是好事。小莫就骂老陆是和事老。
莫凡终于可以在旁人的搀扶下走路了。有时候你不得不相信，在疾病面前，人的意志真的可以起到强大的作用。自从莫凡可以行走之后，几次都想独立出去，但是金科不放心，始终跟着他，直到莫凡可以拄着拐杖独立行走，金科这才放心。
莫凡第一次独自去公园的时候，金科不放心地给他系紧鞋带，半开玩笑地说：“给你系紧点，省的甩出去！”莫凡难得地和金科笑道：“那更好，天天让你买新鞋穿。”
“行，只要你高兴，我愿意！”
莫凡后来竟然习惯了一个人去公园里溜达，没事儿和那里的老人们聊聊天，分享治病的经验和心得。这个时候莫凡才觉得自己真的是老了，若是在以前，他是绝对不会和这些老人在一起的，他觉得他们不是一类人，可是现在，莫凡和这些老人打成了一片。
自从得了这场大病以后，莫凡的想法有了很多改变。他给自己列了一个清单，把要做的事情一一列在上面，然后一件一件的去完成。现在想想莫凡都后怕，如果当时就这么一觉不醒，那他会有很多的遗憾！
莫凡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了小莫一把房钥匙。其实莫凡给小莫的房子早就买好了，只是他想等小莫过生日的时候再告诉他。但是现在他不这么想了，能做的事情一定要想到就做，因为你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。
莫凡还有很多想做的事，有些自己做不到，于是就找金科，和金科一起一一地完成。
最后莫凡还剩下两件心事，一个是想去一次桂林，一个是想回老家看看。
去桂林当然要四人一起去，正好十一即将到来，莫凡说大伙一起去，还不用请那么多天假。金科说十一黄金周人比较多，旅游费也贵，而且老陆一时半伙回不来，可能得等到十月以后。莫凡想想也是，也只能如此。于是金科答应莫凡，说等老陆从家里回来之后四人一起去。至于回老家，这个并不难，其实莫凡如今老家也没有什么可看的，只是人在年老之后，都会有一种落叶归根的情结。
金科最担心的是，以莫凡的身体，去桂林，一路下来他能受得了么？答应下来，也不过是个权宜之计，让他心安罢了。
但是莫凡可不这么想，每天数着日子，等着老陆回来。莫凡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健康的人，小莫和金科也觉得生活终于可以回到从前的样子了。
但是老天再一次给了他们沉重的打击！
有一天早上小莫在单位工作，不知怎么的感觉心绪不宁，烦躁的很。于是小莫出去透透气，回来之后仍然感觉不舒服，而且眼皮还无缘无故的开始跳。
本来小莫是不相信“左眼跳财右眼跳祸”这类说法的，因为他知道从科学的角度讲眼皮发跳是因为眼部神经痉挛引起的。
可是那天他就是觉得心神不安，于是给金科打电话，问父亲没事儿吧，金科说莫凡很好，刚锻炼完回来。小莫又给老陆打电话，问家里的情况怎么样，老陆说还好，母亲在一点儿一点儿康复。
这回小莫才放心些，可是还是感觉不舒服。于是小莫又给小龙打电话，问他家人都好吧，小龙哇啦哇地和他说个没完，显然家里都还好。
小莫觉得是自己多虑了，可能是这段时间因为父亲的病导致压力太大，看来得好好休息休息了。
中午吃饭的时候，小莫要了一个大碗炸酱面，可是最后连半碗都没吃了。
吃完饭后小莫又给金科打电话，问他和父亲吃饭没有，金科说吃完了，还说这回莫凡吃的比以前还多呢。小莫听说之后很高兴，下午上班的时候那种烦躁的感觉轻了不少。
晚上下班之后，小莫直接回家，准备给金科两人做饭。进了屋，小莫先去看莫凡，可小莫只看到莫凡的拐杖，没有看到莫凡，也没有看到金科。这时候卫生间里传来哗哗的水声，小莫以为金科在扶着莫凡小便。
小莫没有在意，还大声问着金科晚上想吃啥。卫生间里金科说随便，吃啥都行。过一会儿卫生间的门打开了，小莫发现只有金科一人走了出来，然后神色平静地去擦手。
小莫有些纳闷，老爸没在，难道他不带着拐杖就出去溜达了？于是小莫疑惑地问：“我爸呢？”
“不是在屋里呢吗？”金科笑着说到，表情出奇的平静。
也许是父子连心，一种不好的预感忽然充斥小莫整个大脑！小莫大步跑到另一间屋子，发现屋里空空如也，根本没人。
小莫找遍了整个屋子，都没有看到莫凡的身影。金科看着小莫慌乱的样子，不紧不慢地说，“可能刚下楼吧，你上来的时候没看着吗？”
小莫不管金科，掏出手机给莫凡打电话，可是莫凡的电话已关机。正常情况下，莫凡是绝对不会关机的！他备有两块电池，为的就是随时可以和家人保持联系。小莫刚想下楼去找父亲，可当他看到厨房里多了许多菜盘和锅盆的时候，小莫愣住了，那些本应该都在冰箱里的！金科从不做饭，他把这些饭菜拿出来干什么？
小莫心里咯噔一下，尽管窗外吹进来的是闷热的暖风，可小莫还是感觉自己浑身发冷，似乎呼出的气都要冻成了霜！
小莫像是靠近了悬崖一样，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挪到冰箱门口。白色的巨大的冰箱，此时像是个冰冷的棺材一样立在小莫面前。
小莫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，脑中不禁想起各种电影里的恐怖画面。小莫摇摇头，紧张地看了看金科，金科身子挪动了一下，然后又停下了，无声地望着小莫。小莫紧咬着牙，霍地一下打开冰箱门，由于用力过度，冰箱门来回呼扇了好几下，这才静止下来。
“爸！”小莫一声尖叫，然后摊到在地上，眼泪哗哗地往下掉。
冰箱里，只见莫凡胖大的身体安静地蜷缩在里面，他的脸上表情平静，看上去很安详。莫凡身上围着一个花色的毛毯，毛毯上都已挂上冰碴，小莫在这个时候竟然想到一个诡异又恐怖的问题：老爸是因为围着毯子太热才在冰箱里，还是因为冰箱里太冷才围上的毯子？
小莫慌乱地从地上站起来开始打电话，金科走过来，把莫凡抱了出来，抱怨地对小莫说，“他都睡着了，你非得弄醒他！”
其实早上小莫去上班的时候，莫凡就已经在睡梦中离去了。他走的很安详，没有丝毫的痛苦，可是他把所有的痛苦，都留给了活着的人。
老陆是在半夜敢回来的，当他看到两人的时候，发现金科还好，平静的很，可是小莫的样子都快崩溃了。老陆一进屋，他就扑到了老陆的怀里，失声痛哭！
莫凡的丧事是老陆一手操办的，整个流程老陆一切从简，因为他知道，时间越长，只会让小莫越难过。
丧席地点是金科选的，没有邀请太多人，都是莫凡的近亲和要好朋友，算上小龙一家人，一共也不过四座。
小莫父亲去世，单位给了七天丧假，而金科这几天同样没有上班，把需要处理的事情交待清楚之后，便关了电话，断绝了一切外界的联系。这时候老陆才发现，金科平静之下，其实同样隐藏着巨大的痛苦。
守灵期间，小莫晕过去一次，好在老陆陪在身旁，悉心照料。
期间老陆给孙玉国打了电话，孙玉国得知莫凡去世之后唏嘘不已，然后便开始有条不紊地办理莫凡的身故理赔事宜。长期在保险公司工作，他已经见识过许多生老病死，这是他工作的一部分。
没想到保险公司对莫凡的死亡原因产生了质疑，怀疑这是一次骗保行为，甚至想出动警方进行调查。小莫气愤不已，他不想为那五万元的理赔金影响老爸和金科的声誉。好在老陆和孙玉国从中劝说与周旋，这才顺利了事。不过孙玉国最终还是得知了金科和莫凡的同志身份，并为两人真挚的感情感到震撼和动容。
莫凡去世第八天，金科忽然失踪了。老陆一边担心着小莫，又一边联系寻找着金科。可是杳无音讯。
就在老陆愁的不得了的时候，金科却自己回来了。老陆看到金科的时候，他神色颓废，表情木然，一身西装也是褶皱不堪，裤腿上还沾满了泥土，整个人狼狈的很。
老陆不安地想，在金科离开这几天，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！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