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莫就这么走了，一个人走了。像是一滴水，滴入了大海里，无声无息，杳无音讯。

    其实他走的那天早上，是有人知道的，就是包子铺的老板王立仁。那天早上他在外面忙活，本来想和小莫打个招呼，可是小莫神色匆匆，根本没有在意到他。

    当时王立仁看到小莫什么也没拿，以为他上班要迟到了，也就没在意。可是谁也没想到，小莫这一走，就失踪了！

    老陆很快出院了。心脏病犯了几次，连他自己都不是很害怕了。他现在更害怕的是，他又要回到从前的日子，一个人，一个人住，一个人吃，一个人逛街，一个人散步，一个人睡，一个人醒来，一个人，做什么都是一个人！

    也许和从前不一样了吧，毕竟心里多了一些东西，多了一些守候，和思念。

    老陆并没有想象的那么悲伤，很快他就恢复了往日的平静。

    每天准时醒来，洗脸刷牙，做饭吃饭，收拾屋子，看电视，锻炼，逛街，休息，睡觉，做梦，然后再醒来。

    醒来的时候会看到小莫的枕头。洗脸刷牙的时候会看到小莫的牙刷牙膏牙具筒。做饭的时候会多做一点儿。吃饭的时候会不由自主的拿两人的碗筷。收拾屋子的时候会留出一部分不去打扫。看电视时会坐到沙发边儿上。锻炼的时候会放慢脚步。逛街的时候会走在右边。休息的时候会默默地笑，睡觉的时候会盖一半儿被子。做梦的时候会静静地流泪，再次醒来的时候，仿佛小莫就在身边。

    就像小莫从未离开过一样。整个屋子，都有他的音容笑貌，有他特有的味道。

    孙玉国经常会来看看老陆，怕他孤单，于是有一天给老陆带来一只胖乎乎的小狗。

    这小狗通体黑白两色，像个袖珍版的小奶牛，眼睛圆溜溜，肚子圆滚滚，走起路来一晃晃，叫起来汪汪汪，可爱极了。

    其实以前小莫就和老陆商量着养个松狮或者萨摩，那时候两人都忙，没有时间，所以也就搁浅了。

    虽然没有养，但是名字两人是商量过的，小莫说叫小林，老陆说叫小秋。最后两人决定给狗狗起名叫“秋林”。小莫得意地说，哪天咱们这个狗狗火了，没准还能给秋林公司（哈尔滨标志性建筑物，集团公司）做代言呢！老陆也说好，两人都很满意这个名字。

    不过孙玉国给老陆的这个小狗，老陆给他起名叫球球。

    后来孙玉国来了之后，笑着说真是狗如其名！

    于是老陆每天的事情又多了些，主要还是喂球球，带球球逛街，给球球洗澡。

    这期间金科一直在找小莫，几乎问遍了所有和小莫认识的人，去过了所有小莫可能去的地方，可是仍未找到。后来金科都想发寻人启事了，但是被老陆拒绝。金科无奈，只好默默地寻找。

    时间就在金科的寻找与老陆的等候中度过。

    又是一年夏天，老陆带着球球到公园里散步。这时候的球球已经长大，老陆抱着它的时候明显感觉重了许多。

    中午的时候老陆准备回去吃饭。许是天气太热，老陆感觉有些憋闷。到了小区门口，老陆不小心被球球拌了一下，球球叫了一声然后跑开。老陆却摔倒了，没曾想倒下之后，老陆却怎么也起不来，呼吸越来越困难，意识也越来越模糊。

    迷迷糊糊中老陆听到有人喊他，那人的声音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，可老陆想不起来是谁，老陆想睁开眼睛看看，却没成功，只是无意识地叫了声：小莫……

    那人不是小莫，而是包子铺老板王立仁。

    老陆醒来的时候，发现王立仁坐在自己的身边，正静静地看着自己。老陆赶忙起身，却被王立仁拦住，让他好好躺着休息。

    老陆明白应该是王立仁救了自己，于是和他说谢谢。王立仁憨厚地笑笑，说谁看到了都会帮忙的。

    “老哥，我听大夫说你这是老毛病了，家里咋没有个人陪着，一个人多危险呐！”

    老陆笑笑，说，“习惯了呵呵。”

    “以前我总看见你和一个胖小伙在一起啊，怎么这段时间没看见他？”

    听王立仁这么一说，老陆笑容不在，沉默下去。

    “老哥，你们，你们是不是吵架了？”

    “啊，没有，他就是得有一段时间不回来了。”老陆尴尬地笑笑。

    “哦，这样……”王立仁皱着浓浓的眉毛，沉吟道。

    “你这样也不行啊，总得有个人照应才行！要不这样吧老哥，以后要是没事儿，我来照顾你吧！”，

    “那哪行呢，你店里那么忙，哪有时间？再说，我一个人也没事儿，呵呵！”老陆婉拒道。

    王立仁怔怔地望着老陆，老陆被他看的不好意思，呵呵地笑。

    “老哥，你还记着王刚吗？”王立仁认真地问道。

    老陆愣了一下，脸色变了变，然后仔细打量起王立仁，不管怎么样，若是刚子，就算这么多年没见，他也会认出来的，显然眼前这个人不是王刚。

    “你是……”老陆疑惑地问。

    “你别管我是谁，老哥，我只想说，要是刚子在这儿，他一定会好好照顾你，不会让你一个人受苦！”

    老陆仔细地品味着王立仁说的话，还想问些什么，可是王立仁没给他机会。

    “老哥，我有事先回去了，一会儿就会有人来照顾你！”说完之后王立仁匆匆地走了。

    剩下老陆一个人陷入沉思，他说一会儿有人来照顾自己，该不会是王刚吧？老陆呼吸渐渐变的急促。

    过了一会儿，孙玉国大步走了进来，关切地问老陆身体怎么样了。老陆看到是孙玉国，心也平静下来，但是多少还是有些失望的。

    当时老陆犯了心脏病，王立仁从他兜里翻出急救药，给他吃了之后，便把老陆送往医院。等到了医院之后王立仁便拿出老陆的手机打电话，当电话打到金科那里去的时候，金科说自己正在出差赶不回来，于是金科把电话打到孙玉国那里，孙玉国知道老陆住院后马上赶来。

    老陆在医院住了几天，然后又回家静养了。可能是得病折腾的，老陆的睡眠越来越不如以前，好多时候都要到半夜才睡得着，而且反反复复的总醒。

    若是这个小区里的人晚上留心的话，会看到五楼老陆家的灯总会时亮时灭。而若是这个小区的人再细心些的话，他们会发现每天晚上都会有个人站在楼下，默默地望着五楼老陆家，直到灯灭了不再亮起，他才会转身离去。

    那人曾许多次想上楼去看看老陆，但是那个玄关门仿佛施了结界，每次他走到门口，都会停下来，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拦住。

    如果心门打不开，即使近在咫尺，也是枉然。

    人们就在这挣扎中考验着别人，也考验着自己。

    这世界是个大熔炉，所有人都在里面试炼，一如这流火的夏天。

    七月的一天下午，天气炎热，老陆独自在家里休息看电视，球球安静地趴在沙发上睡懒觉。然后老陆的电话响了，球球本来耷拉下去的耳朵马上立了起来，殷勤地朝老陆叫了两声。等老陆过来，球球又闭上眼睛继续打盹儿。

    老陆拿起电话，一看，是金科打来的。

    迟疑了一下，老陆还是接了起来。

    “老陆，是我，金科！有小莫的消息了！”透过电话，老陆感到对方的语气里充满了激动和喜悦！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那天下午，老陆安静地坐在沙发上，认真地看着一本小说.小说的名字，叫做《离人心上秋》。可能是因为这是一本同志小说，所以作者没有用真名，作者的笔名叫“千百回”。

    屋子里只有老陆和球球，老陆在看书，球球在睡觉，所以显的很安静。可是静下来之后，才发现，屋子里其实有很多声音：钟表的滴答滴答声，球球的呼噜声，还有老陆翻书时响起的沙沙声，这些声音时而混杂，时而分离，显得屋子里既有生机，又有静谧。

    老陆用了三个多小时才把这本书看完，期间有过静静地笑，也有默默地泪。老陆揉了揉酸胀的眼睛，把书翻到最后一页，静静地看了一会儿，然后扣在茶几上。

    伸了伸腰，老陆走到阳台，打开了窗户。一阵清风吹过，老陆感觉浑身清爽通透，那种压抑憋闷的感觉也随之消散。

    吃过晚饭后，气温也渐渐降了下去。老陆换完衣服，然后朝球球叫道：

    “走了球球，下楼打拳去！”

    球球闻声，蹭地从沙发上蹦起，然后又调皮地跳过茶几，摇着尾巴跟在老陆身后。

    球球跳过茶几的时候，不小心把老陆看的那本小说碰掉在地。小说的书页在地上哗哗哗地翻动了起来，直到最后一页。

    若是这时有人看到，会发现那页最后一段文字写着：“把手给我，我带你去未来！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公园树林里，老陆一袭白衣，气定神闲地打着太极。一片苍翠之中，只见那一身白色在晚风中如行云流水，衣带飘飞之间，几欲出尘。

    老陆神色从容淡定，不悲不喜。

    “你看那人，打拳打的多好！”公园里注意到老陆的行人赞叹道。

    “是呀，就是胖了点儿，要不还真有点儿仙风道骨的感觉！”

    老陆离他们太远，听不到他们的话，就算是在跟前儿，老陆也不一定听得到。因为他的思绪已经进入了空濛的状态。

    前尘往事，凡此种种，在他的眼前一一掠过，那些悲欢离合，喜怒哀乐，都在他双手翻转之间，化作清风和流云。

    这短暂而又漫长的一生啊，又何尝不似手中的太极，有阴阳流转，有风生水起，有刚柔并济，有否极泰来。

    老陆收了拳，轻轻吐纳了一番，然后缓缓走出树林。球球见老陆出来，于是蹭蹭跑了过来，摇着尾巴跟在老陆身后。

    此时已是黄昏，老陆抬眼望去，只见日向西沉，霞光漫天。一只归鸟在空中无声滑过，渐渐消失于天际……

    全文完

    于2012年5月13日

    走过忘川